文|溪边树

作者女儿梁雨菲的绘画作品

　　“妈，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妈妈也不知道啊，做最坏的思想准备吧！当初那些渡过台湾海峡的年轻士兵，谁也没有想到再次见到家乡的父老乡亲会是几十年以后的事了。”

　　这是我和远在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读研一的女儿的对话。去年春节，不断传来的疫情信息让我们心神不宁，只好临时中断休假，大年初一从南方匆忙飞回北京。女儿本来早已买好2月9日去墨尔本的特价机票，但每天刷屏都看到各国中断航班的新闻，让我们不敢坐等，1月29日那天当机立断，弃票重买31日的机票。用女儿的话来说，她“一天时间就把两大箱行李收拾好，而且没想到这就是所有能带走的家的记忆了”。

　　虽然没多久疫情也蔓延到了南半球，女儿还没好好领略美丽的墨大校园就不得不转为线上学习，但跟有些辗转第三国甚至第四国千辛万苦才到澳大利亚的留学生相比，女儿总算没有承受舟车劳顿之苦。对她来说，苦的是后来长达半年的居家学习时光，宅在公寓里，房间又背阴，阳光和人与人之间面对面的交流都很不够。

　　这个春节女儿肯定回不来，但我心里却有平安。大概因为我们的亲子关系平时不是那么“黏”，所以真到了必须孤独面对生活的时候，我才能相信孩子一个人也能过好这个年。

　　儿行千里母担忧，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她住的公寓旁边那个楼里就有28个确诊病例！除了为她祈祷，我什么也做不了，但担心中也很感恩，感恩她留学之前的成长时光，为她今天的独立生活预备了一个支持系统，让她慢慢学会即使孤独，也要好好生活。

作者女儿梁雨菲的自画像

　　很庆幸女儿的留学目标是自己选择的。直到本科毕业，又经历了一年半过渡期，她才决定出国留学。关于学什么专业、去哪个国家，一开始我们娘儿俩抱着地球仪讨论，谁也说服不了谁。后来我说：“妈妈没有留过学，你自己去咨询留学顾问吧！”结果她咨询过后就自己作了决定。

　　就像当年高考时她宁可放弃10分的加分也要去外地上大学一样，在这个重大节点上我再次尊重了她的选择。自己选定了目标，生活就有了意义。正如奥地利心理学家、精神病学家弗兰克尔在《活出意义来》一书中所说：生命最终意味着承担与接受所有挑战，完成自己应该完成的任务这一巨大责任。人实际需要的不是没有紧张的状态，而是为追求某个自由选择的、有价值的目标而付出的努力和奋斗……一旦找到了意义，痛苦就不再是痛苦了。

　　很庆幸女儿有很多好朋友。我一直深信孩子有朋友比学习好还重要，温暖的人际关系是持久的心理能量。这不是我的个人感受，是有科研根据的。

　　哈佛大学曾经做了一项史上最长的研究项目，从1938年开始持续76年跟踪记录724位男性的人生发展。其中268位是当年哈佛大学本科生中的高材生，有一位是后来的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另一群是波士顿贫民区456名来自贫困家庭的小男孩，很多人家里甚至都没有热水供应。这些人经历了二战、经济萧条、经济复苏、金融海啸，进入社会各个阶层，有人顺利退休安度晚年，有人自毁健康早早夭亡。几十万页的访谈资料与医疗记录得出的结论是：决定是否拥有健康幸福的，并非金钱、名望或成就感，而是拥有“温暖的人际关系”。

　　女儿从小就是个温和有人缘的孩子，她个性单纯、热情，神经大条，不斤斤计较，有点呆萌，有点“二”，每个年龄段都有“死党”，这次留学也是与发小结伴。再难的日子，即使不能面对面，有朋友可以倾诉心事，就有办法缓解心理压力。

　　很庆幸女儿有多种爱好。她爱运动，从小学到高中都是运动会得分达人，大学时一度参加了女篮校队，健身出汗已经成为生活习惯；她爱摄影，四五岁的时候第一次拿胶片相机，冲洗出来的照片构图就很协调，现在拍摄剪辑的小视频有模有样；她爱旅游，一有机会就上山下海，在大自然里放飞身心；她爱画画，几乎没有拜过老师，无师自通地点点画画，经营自己的微信公众号时自写自画，图文并茂，挺有灵气……

　　丰富的爱好是无用之用，学业繁忙时能花式减压，独处时能自得其乐。现在很多家长经常把“你只要好好学习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要操心”挂在嘴上，不许孩子看闲书，不让孩子做家务，培养兴趣也奔着考学加分的目的，弄得孩子有特长无爱好，有的甚至除了会考试就不知道如何有趣有意义地休闲放松。

　　很庆幸女儿出国前学会了做饭。这次疫情对全人类都是一次大考，被迫居家的日子，能否不靠外卖也能健康地活下去，突然成为很重要的生存本领。就像日本有本畅销书的书名《会做饭的孩子走到哪里都能活下去》，书中身患癌症的妈妈教会4岁的女儿做饭，看了令人感动，也证明我们实在高估了孩子的学习能力而低估了孩子的生活能力。 

　　这一点我们醒悟得太晚了。其实孩子上小学的时候，是对做饭最感兴趣的时段，但妈妈太勤快，孩子没机会，直到上了大学我们才利用寒暑假补课，佐以严禁叫外卖的“高压管控”，好歹学会了几样基本菜式。这次居家防疫期间女儿不仅没有饿肚子，还慢慢学会了变着花样、营养搭配地安排一日三餐。虽然味道尝不到，但看着女儿摆拍的美图，我还是挺欣慰。

　　很庆幸女儿能在挫折中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独生子女在父母的保护下长大，大多缺少对真实生活的体验，许多简单常识的获得都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女儿被偷过钱包，有一次忙着跟同学合影还丢了书包，不及时注销银行卡又被刷光了卡里所有的生活费，才算学会了外出时双肩包要背在前面。虽然有时让人又心疼又生气，但挫折是人生躲不开的功课，在经历挫折、直面难题、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孩子就一步步成熟了。

　　过去这一年，女儿过得不容易，最难的是在家上网课的时间太长了。她们一开始租房的时候只顾周围的环境、窗外的风景、公共的健身房等要素，不听“老人言”，不在意房间的朝向。结果整个冬天屋里又阴又冷又晒不到太阳，见不到同学老师，又不能出去打工，女儿的心情一度非常低落，跟我视频时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后来她提前退了房子，重新租了朝阳的房间，找到的室友还有两只狗狗。阳光和狗狗，很快驱散了女儿的心理阴霾。提前退房要付1000美元违约金，但愿女儿能吃一堑长一智吧。

　　我们的母女关系原来是很“黏”的，拐点发生在孩子青春期的时候。原来被我管得很乖的女儿叛逆强烈，促使我反思之前管得过多、代替过多的育儿方式，迫使我放手，给女儿更大的成长空间，给女儿试错的机会，从“直升机”变成守望者。当我把注意力从孩子的学习成绩转移到生活自理、家务劳动、起居规律等原来忽略的地方时，孩子也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上高一时自称学渣，高考时全校第一，一点点找到了为自己负责、自己创造人生的成就感。

　　这个春节，可能还有很多孩子回不了家，很多亲人都只能通过网络相见。好在，心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们仍然可以在云端紧紧拥抱，表达爱心。愿所有的留学生都能过个好年，学会抱团取暖，也学会享受独处。或许，这个不一样的春节会在他们生命中留下特殊的印记呢。祝福孩子们！（作者女儿目前就读于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